司马老贼第9章 山雨压城
建安六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朔风如同裹挟着冰渣的鞭子抽打着河内平原呜咽着掠过温县司马府高耸的屋脊与森然的墙垣。
庭院中那几株老松也失了往日的苍翠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出几分僵硬的墨黑。
府内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压抑取代了往日的井然秩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仆役们行走间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交谈也多是窃窃私语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或是被什么所惊扰。
自那日书房密议后一种无声的紧张便在回廊庭院间悄然滋生、蔓延。
司马懿院落的灯火常至深夜不熄老仆司马福进出频繁虽无人敢多嘴打听但所有人都隐隐感到府中正有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在酝酿。
午后一辆装饰着郡守府徽记的马车接走了司马防。
直至薄暮冥冥天色彻底沉入一种冰冷的鸦青色时马车才碾着冻得硬邦邦的路面辚辚而归。
司马防下车时面色比这天气更沉。
他甚至未按惯例先至正厅更衣歇息裹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便径直穿庭过院走向司马懿的书房。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与凛冽的风霜气息混杂在一起预示着一场宴饮绝非只是寻常应酬。
“父亲。
”司马懿正在研读《汉书·地理志》见父亲到来立刻起身行礼。
他敏锐地注意到父亲朝服未换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那是一种在官场沉浮多年练就的、即便刻意收敛也难掩其色的忧惕。
司马防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室内。
司马懿会意轻轻挥手侍立一旁的书童便无声地躬身退下并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屋内顿时只剩下父子二人。
烛火在从门缝窗隙钻入的穿堂风中不安地摇曳将他们巨大的、扭曲的影子投在四壁书架上如同无声搏动的暗影。
“今日郡守张公设宴说是冬日小聚实则…”司马防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在冰冷的砚台里研磨过“席间多是郡中僚属与几位如为父般的退居闲职之老吏。
张公…多饮了几杯。
” 司马懿没有接话只是将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酒过三巡话便多了起来。
”司马防继续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光滑的边缘“言谈间多是感慨时局变幻曹公…嗯如今该称司空了…司空用兵如神扫荡河北功业赫赫。
又说…许都近来文书往来异常频繁司空府对各地官吏的考课日趋严苛尤其注重籍贯、名望与族谱清白似有大力整顿、擢选新进之意。
”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司马懿目光深邃:“席散时张公亲自送我等至廊下借着几分酒意拍了拍为父的肩膀。
”司马防模仿着那姿态语气也带上了几分郡守当时那种看似推心置腹、实则暗藏机锋的味道“他说:‘建公啊你我是多年故交有些话旁人我不便说但对你…’他压低了声音‘司空求贤若渴目光已遍及州郡。
令郎仲达弱冠之年便有河内英奇之名声闻遐迩。
如今这形势…呵呵想必不日之间便有佳音降至府上了吧?届时建公可莫要藏私当使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司马懿静静地听着眼眸深处那点幽光骤然收缩变得锐利无比。
郡守这番话看似亲切的恭维与提醒实则是一次再明确不过的、来自官方层面的暗示与试探。
它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这意味着征辟的意向已非空穴来风或遥远传闻而是化作了从最高权力中心弥漫下来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压力。
曹操的视线已经穿透了层叠的官僚体系精准地落在了河内温县落在了他司马懿的头上。
“山雨…果真欲来了。
”司马懿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却又没有丝毫叹惋的意味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确认。
“不止于欲来”司马防的面色更加沉肃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小巧的帛书动作极其谨慎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事物。
他将帛书在案上缓缓铺开用手指点了点“你看这个。
这是方才为父回府时一位在郡府任职的故吏之子借呈递公文之机悄悄塞给我的。
” 司马懿凑近烛光。
帛书上字迹工整却略显匆忙墨色尚新显然是不久前才抄录的。
上面罗列着十数个名字其后标注着籍贯与极其简练却分量极重的评语。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在名单的中段他的视线骤然定格—— “河内温县司马懿字仲达。
评:聪亮明允刚断英特”。
那八个字的评语像八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眼中。
这绝非寻常的赞誉而是极高的、甚至带有某种危险性的评价出自曹操核心幕僚的手笔。
在这份显然是司空府内部流通的预备征辟名单上他的名字不仅赫然在列而且评语如此扎眼。
更令人心惊的是名单上还有几位河内乃至弘农、河东的知名士子。
这绝非对某一位名士的偶然礼聘而是一次系统性的、大规模的政治筛淘与揽才行动。
曹操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要彻底整肃、消化北方士族的力量将一切潜在的人才与威胁尽数纳入曹氏集团的轨道顺者昌逆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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