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171章 他们不念我的名字我才放心
程知微是在寅时三刻被拍门声惊醒的。
案头残烛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素白的窗纸上像道被风揉皱的布——烛火忽明忽暗光影如喘息般起伏仿佛连墙壁也在屏住呼吸。
急报是南荒来的封泥还带着晨露的潮气湿冷黏手他指尖一触便觉出那寒意渗入骨缝。
他捏着信笺的手先抖了抖——不是因为字是因为信末那团暗褐的血渍浸透薄纸在烛火下泛着旧锈的颜色边缘微微卷起像是干涸后仍不肯闭合的唇。
“林姑娘昨夜咳血盈碗。
”差役的声音带着哭腔嗓音沙哑如磨砂纸刮过木板“柳娘子守到天明见她用指蘸着血在床沿写了三个字……” 程知微的指甲掐进信笺纸面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勿传名”三个字突然在眼前炸开像一道闷雷劈进耳膜震得颅骨嗡鸣。
他想起半月前林昭然咳着咳着突然笑起来声音清亮如碎玉落盘:“名字是枷锁捆住的从来不是我是那些想借我扬名的人。
” 那时他只当是病中呓语此刻看着床沿的血字才惊觉她早把命数算到了最后一步——那笑声里藏着刀锋那咳嗽声中埋着谶语。
窗外有麻雀扑棱着飞过翅膀划破寂静撞落檐角的霜细雪簌簌洒在瓦上轻得像谁在叹息。
程知微提笔时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凉透笔尖蘸墨竟带起一丝黏滞的拉力如同拖拽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笔尖悬在纸上方三寸停了足有半柱香——他知道这道令会被骂作凉薄会被说书人编成话本里的负心桥段。
可当他想起林昭然指着东墙根的“问”字说“要让字活过写它的人”时心中默念一句:**思想若附人身终成枷锁**。
墨汁终于重重落了下去:“自即日起凡传《讲录》者不提林氏不述生平只言所学。
” 墨迹浓黑如井缓缓晕开像一滴不会蒸发的泪。
墨迹未干远处巷口传来车轴吱呀声由远及近碾碎晨霜节奏沉缓如心跳。
孙奉的灰布斗篷还沾着京畿的晨雾掀帘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纸页哗哗翻卷纸角拍打桌面像一群受惊的蝶。
“三十城的‘问字席’都在挂她的像。
”孙奉扯下斗篷露出腰间短刀的银鞘金属冷光一闪映在程知微眼底“西市那家茶肆最离谱画像比真人还高香案上供着桂圆——说是‘早圆功名’。
” 程知微放下笔指尖残留墨痕凉而涩:“烧了。
” “烧了。
”孙奉重复像是确认又像是宣誓。
他转身时斗篷扫过案角掀起那页令文的一角。
程知微瞥见自己方才写下的小字:“思想若附人身终成枷锁。
” ——那是林昭然临走前最后一课也是他今夜执笔的起点。
是夜京畿西市起了场怪火。
茶肆老板被浓烟呛醒时只见供着画像的香案只剩半截焦木炭黑剥落余温灼手。
画像所在的位置却干干净净像被风卷走了只留下一块竹片嵌在灰烬中。
他蹲在地上找残片指尖触到冰凉粗糙的竹面摸到刻痕——“她要的是字不是香火”字迹还带着刀刻的毛刺划过指腹微微发痒。
第二日茶肆的招子换了。
原本的林昭像变成块空白木牌用炭笔写着“问者在此”。
炭粉未固有风拂过便落下细尘落在跑堂小二肩头像一场无声的雪。
有穿青衫的书生指着木牌笑:“无人讲何来问?” 小二擦着桌子应:“您开口便是讲。
” 那书生愣了愣竟真站到牌前清了清嗓子声音微颤:“今日且说《讲录》里‘有教无类’……” 话音落处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天地也侧耳倾听。
消息像长了翅膀七日后程知微收到各地急报:洛阳的“问字席”拆了木像长安的茶肆挂起素布就连岭南的渔村里老渔翁都在船头立了块碎陶片用海沙写着“问”。
沙粒被潮水打湿反着微光像一行尚未熄灭的星。
与此同时柳明漪正蹲在灶前搅着铜锅。
“启心丸”被官府查收后她翻遍了绣楼的箱底找出包陈年老灰——那是当年绣活烧糊了攒下的黑如焦土却带着一丝丝丝缕缕的丝线余香。
蜜在锅里咕嘟作响气泡破裂时溅起金黄的星点混着灰的甜香漫出来暖而厚重像童年灶火边的记忆。
小桃吸了吸鼻子:“柳姐姐这是要做糖?” “问心糖。
”柳明漪用木勺挑起一滴看它在冷风中凝成琥珀色半透明中浮着细小的墨点“字片藏在糖里入口就化。
”她捏起一片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面用蜂蜡封过墨字——热水不化唯舌热可融。
“庙会、学堂、市集……哪里人多往哪放。
” 第一颗糖是被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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