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执政官第98章 御前激辩
《市舶司试行条陈》如同一块巨石彻底打破了朝堂表面维持的平静。
通政司收到的反对奏疏已堆积如山言辞之激烈甚至开始出现“杨廷和蛊惑圣心其心可诛”这等近乎人身攻击的语句。
暗流已化为惊涛拍打着紫禁城的宫墙。
在这舆论鼎沸之际一道旨意传出：陛下将于翌日在皇极殿召开扩大廷议专议“市舶司”事宜。
凡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皆需与会。
消息传出举世瞩目。
所有人都明白这将是一场决定国策走向也决定许多人政治命运的关键对决。
次日皇极殿内庄严肃穆。
文 武百官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唯有御座旁鎏金香炉吐出的青烟袅袅上升。
朱厚照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冕旒垂面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
“近日阁臣呈《市舶司试行条陈》于朕。
”朱厚照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沉寂清晰地传入每个官员耳中“开源节流乃国之急务。
市舶之议关乎海疆、税制、祖制牵涉甚广。
今日召集群臣便是要尔等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将这利弊得失都摆在明面上议个清楚。
” 皇帝话音甫落一名都察院的老御史便迫不及待地出列声音洪亮却带着颤音显是情绪激动： “陛下！臣冒死进谏！海禁乃太祖高皇帝钦定片板不得下海此乃隔绝倭患、保我大明海疆安宁之根本！杨廷和此议名为试行实为废弛祖制开启祸端！若允商船往来必引狼入室倭寇、西夷势必蜂拥而至东南富庶之地将永无宁日！此亡国之兆也陛下不可不察！” 他一开口便扣上了“亡国”的大帽子顿时引得不少保守官员暗自点头。
杨廷和面色不变待那御史言毕才缓步出列躬身一礼语气依旧沉着：“王御史忧国之心廷和感同身受。
然敢问王御史如今东南沿海可曾因海禁而真正安宁？倭患偶发而沿海豪商巨贾勾结胥吏大规模走私不绝朝廷不仅税收尽失更对海上情势失控此岂非事实？” 他不等对方反驳继续道：“至于祖制太祖高皇帝当年行海禁乃因张士诚、方国珍余党窜逃海上为绝其患。
如今时移世易海上情势已变。
我朝若一味禁绝无异于将万里海疆与巨利拱手让于私商与盗匪。
恢复市舶正在于变被动禁绝为主动管理将利权收归朝廷整饬水师如此方能真正靖海安疆！” “荒谬！”一位礼部侍郎出列反驳“杨阁老只言其利不言其害！海禁不仅是防患更是维系华夷大防保全圣人教化！若允外商纷至沓来奇技淫巧、异端邪说流入中土坏我民心乱我纲常此祸之烈犹胜于倭寇刀兵！且杨阁老条陈中予那市舶提举如此重权凌驾地方若其人生出异心东南半壁恐非朝廷所有！” 这时一份来自江南的密奏副本由内侍当庭宣读。
那是文贵根据皇帝授意精心整理的部分内容详细列举了近年来沿海走私的规模、主要参与的地方豪强、以及因此导致的税收损失和武备废弛的触目惊心的数据。
数据冰冷而残酷比任何道德文章都更有说服力。
一些中间派官员开始交头接耳面露沉思。
支持杨廷和的官员主要是些较为务实、或在户部、兵部任职的官员也开始发声： “陛下！国用匮乏九边将士粮饷尚且拖欠若再无开源之策恐生大变！市舶之利前宋已有明证若能成功岁入何止百万？此乃解燃眉之急的良方！” “整饬水师需巨额钱粮。
若无市舶税收支撑空谈海防不过是纸上谈兵！杨阁老所议正是一举两得！” 廷议顿时变成了激烈的辩论场。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反对者高举“祖制”、“华夷”大旗支持者则紧握“国用”、“实利”之剑。
皇极殿内往日庄严肃穆的气氛被一种躁动与紧张取代。
朱厚照始终端坐静静地听着仿佛一尊沉默的山岳。
他任由双方争论不偏袒不打断直到声浪渐息众臣都将目光重新投向他等待最终的裁决。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 “今日之议朕已尽知。
”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
祖制不可轻废海防不可不固此乃国之根本。
” 他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加重：“然国用艰难亦是眼前铁一般的事实！边军无饷则长城不稳；府库空虚则百事俱废！此乃燃眉之急岂能坐视？” “杨卿所呈条陈非是骤废海禁乃是于月港一地行有限之试点。
其章程周密权责明晰更有水师护航、严查走私之策。
此非开门揖盗乃是 开正道之门堵邪路之隙 ！” “若因循守旧坐视巨利流失而坐困穷城此非恪守祖制实为 迂腐误国 ！” “迂腐误国”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保守派官员的心头。
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
朱厚照站起身冕旒的玉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朕意已决！月港市舶司准予试行！着内阁会同户部、兵部、工部即刻依条陈所议细化章程遴选得力干臣筹备开设事宜。
不得有误！” “退朝！” 没有给任何人再反驳的机会皇帝决然的身影已消失在御座之后的屏风处。
留下满殿文武神色各异。
杨廷和与支持者们虽面色平静但眼中难掩振奋；反对者们则面如死灰或愤懑或无奈。
皇帝以无上权威强行推动了这关键一步。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转向了另一个战场——那遥远的东南海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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